80年代初回西安公干,评论家王愚请我吃饭。席间,我和他聊得正起劲的时候,突然,他的脸色变了,非常害怕的样子,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白光一闪,一位表情平常的警察从门外进来,转身,向我们的侧方走去,但是我的朋友惊魂未定。旋即他向我道歉并向我作了解释。
王愚不愚,好思多文,命运多舛,反右扩大化把他划了进去,下过农村,干过杂活,“文革”期间以现行反革命的罪名投入监狱,粉碎四人帮以后,才情、锐气不减当年,敢想敢说,敢负责任。
关于王愚,贾平凹写过一篇妙文《王愚——<陕西人物草稿>之一》,说:一次报刊评奖,王愚发现名单早有内定,遂脸色大变,说:“要是这样,我做鸟评委?!”他说:“人不要为物累”,所以他活得萧洒。某年春节,与友人饮,论及腐败,拍案而起,痛骂不休,有人圆场说:“老王醉了。”王愚马上说:“没醉,我一点没醉!”事后,独坐凉台,两眼直视,喃喃地嘟囔着什么,样子很吓人。
然而,他怕警察。他说:“由于长期受无产阶级‘专政’,见了警察就害怕。明明知道现在警察不会抓我,我还是害怕,成了习惯,哎,没有办法!”
席间,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狄更斯《双城记》里那位获释的医生曼奈特,说了许多,一桌酒席竟食不甘味。
女儿要从巴黎把父亲接到英国。父亲——医生曼奈特行义反被入狱,刑满刚被释放。
破旧阴暗的阁楼。痴呆的“鞋匠”弯着身子忙碌地做鞋。凹陷而瘦削的脸,嵌着两只格外大的眼睛,身子干瘪而瘦弱。长期的迫害使他痴呆失神,害怕光线,只习惯在一线的甚至是微弱的光下做鞋。也害怕人声,听到有人进门说话,失手将鞋子掉到地上,呆呆看着问话的人,很快又把头埋了下去,长叹一声,拾起鞋子,继续低下头像幽灵地工作起来。当他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后,以一种习惯性的服从姿势,按照要求吃完食物,穿戴好衣服,顺从地听任女儿挽着手臂走下阁楼。他显然把这里当作曾经长期禁锢他的那个牢房——18年不见天日的巴士底狱——北塔——305号。
《礼记·乐记》道:“惟乐不可以为伪。”又道:“治世之音,安以乐,其政和;乱世之音,怨以怒,其政乖;亡国之音,哀以思,其民困。声音之道,与政通矣。”
样板戏假“治世之音”以“乱世”,“与政通矣”。
艺术的影响因人因时因事而异,不完全是艺术本身的责任,正像文艺界一位前领导也是很有名望的作家那样,口条他是坚决不吃的,连看也不看上一眼:“我恨那些拨弄是非的人,巧舌如簧的人!”
一次在全聚德吃烤鸭,先上凉盘,精致之极。鸭舌可是好东西呀,他也不吃,并且非常厌恶、十分鄙夷。
不过,连他自己也承认,那里的酱口条,这里的鸭掌舌,非常有名。
信不信由你,我可是亲眼所见、亲耳所闻。(完)